孙晓蕊
30年前,我刚上小学,我们学校就有“吃派饭”这回事,都俗称之为“管老师饭”,老师来家里吃饭,对于我们农村娃和父母来说,是习以为常又倍感荣幸的事。
那时我们的学校坐落于村子最南头,学校有位年逾四十的中年男老师———董老师,他是外调到我们学校的,家在贾悦镇,因路途较远,工作日五天就住在学校里,周末回家一次。
学校当时没有食堂,所有的学生从一年级到五年级轮流,一个学生管一天老师饭,轮到谁,谁就把董老师领到自己家里吃饭,循环往复,周而复始。班主任会提前告知我们管饭的时间,不管轮到谁,都会手舞足蹈地蹦跳着回家喊:“妈,过几天轮到我管老师饭啦!”父母爽快地应承着,心中开始盘算着。在我们小孩子心里,给老师管饭是件自豪和开心的事情,内心油然而生出一种幸福感和荣誉感。
我家第一次管老师饭,爸妈提前一周就开始计划、准备。白天他们要下地干活,我妈就利用晚上饭后时间把天井里的闲置杂物进行收纳清洁整理,室内打扫得焕然一新,感觉就像过年似的。我爸提前两天赶集割肉买菜,和我妈商量好菜谱,每顿饭荤素搭配,凉热皆备,为这顿饭做着精细充足的准备。
临到管饭的头两天,我的心莫名地紧张起来,晚上辗转反侧睡不着觉,我心里暗自琢磨:到那天早上去学校叫董老师吃饭,该怎么开口说呀?我得好好表现,给董老师留个好印象……
这一天总算到了,天刚亮我就醒来,洗漱穿戴好之后,眼睛直盯着墙上的钟表。我妈在厨房里喊:“快赶紧去叫老师来吃饭吧!”我怀着忐忑又兴奋的心情出发了。一路小跑不到十分钟就到学校了,我站在大门口环顾四周,没想到董老师早就起来了,正在校园的花园里闲逛。他看见我站在门口,随即往这边走来,我羞赧地谦笑着说:
“董老师好,今天到我家吃饭。”
“好嘞!咱这就走!”董老师脸上带着和善的笑意。
董老师是个和蔼可亲的人,每次在学校向他问好时,他都会点头微笑回应我,这在我的心里有了一份最初的敬重。他虽然不任教我们班,但和我们班主任崔老师在一个办公室,在我心里,董老师比我们的崔老师要亲和多啦!想到这,刚才紧张不安的情绪稍有缓解。
我和董老师一前一后走在路上,我低着头,手紧紧地攥成拳头,手心细汗涔涔,也不知该和老师说什么话,只想快点到家,不由得加快了步速。
到家后,爸妈热情地和董老师问好,请他到屋里的土炕上入座,早饭已经摆放在饭桌上。早饭是荷包蛋面条,外加一碗香喷喷的汤卤,虽说简单平常,但我妈却用了十二分的心思,既要干净卫生,还要口味适宜,这关乎着老师对自己家的好感和评价,老师吃得越舒坦,爸妈脸上就越有面儿。
我爸陪董老师吃饭,我妈和我先不上桌,我妈在灶台旁清理卫生,过一霎儿用眼瞅瞅董老师的碗,空了再添满;我回到隔壁屋里整理书本和文具,好奇心使然,耳朵支愣着仔细探听着他们的对话,我爸时不时诚恳地笑着说:“董老师别放筷子,吃好吃饱哈!”“再吃一碗吧!甭见外,跟在自己家一样。”
中午爸妈早早下工回家,齐手准备午饭。中午我不用去叫了,到了饭点董老师自己就来了。我爸特意拿出一瓶平日舍不得喝的精制粮食酒招待董老师,董老师推辞说工作日不喝酒,两人推来让去终究也没喝。席间他俩话说得投机,聊一些关于孩子学习、乡村农事的话题,断续地传出一阵阵笑声;我在厨房给我妈打下手,上菜前她反复叮嘱我:端盘时手不能碰着碗口,双手要托着碗底,轻拿慢放,别把汤汁洒出来,这些细节体现出父母对孩子的家教,在老师面前可不能失礼。等到六菜两汤全部上齐,满桌的美味佳肴,让我直流口水。
我回到自己房间,坐在桌边看故事书,屁股却如坐针毡,因为肚子已饿得咕噜咕噜叫,我默默祈祷董老师快快吃完,他离开后我才能上桌吃饭。
董老师吃完饭就回校午休,他离开后,我立刻跑到饭桌边大快朵颐地狼吞虎咽,边吃边纳闷:做了这么多好吃的菜肴,咋几乎没见少哪?
晚饭就比较省事了,把中午的菜再添满盘回锅热一下即可,也可适当再炒两个新菜,饭后把饭桌抬到外间厨房。经过一天的接触交流,董老师和我爸愈显热络,他们坐在炕前的排椅上喝茶拉呱,我和我妈在厨房填饱饥肠辘辘的肠胃。忙碌的一天即将结束,看得出我妈这一刻最是放松惬意的,把老师招待妥帖,心头无杂事,浑身都自在轻快。
我上学期间共管了四次老师饭,后来董老师调回了家乡任教,管老师饭的时代也渐行渐远了,但是当年管老师饭的场景,仍印刻在我记忆的底片上,现在回想起来,心里就掠过一股暖流,暖身又温馨。
(作者系市作协会员)